十四 元夜
大约是藩王进京的缘故，今年的元宵节格外不同。
历代元夜都有赏灯习俗，不过张灯三夜或五夜。而大南自高祖起，便将其延长到十夜。百官皆有假期，皇帝赐宴夜饮，通宵达旦热闹非凡。
自隆庆王进宫磕了头，太后便好似年轻了十岁。她下令用数千盏彩灯扎了一座比往年大得多的“鳌山灯”，跨于午门楼上，并许臣民百姓在午门外观灯五日，以表君民同乐之情。民间亦搭起了数不清的灯楼，彩灯多如集市，照得整个夜晚如同白昼一般。
今日是上元节首夜，宫内宫外到处是人流如织。各种繁文缛节也可以暂且放一放，不要说嬷嬷们了，便是太后和娘娘们都睁只眼闭只眼。皇子世子们便如那卸了紧箍咒的孙猴子，简直要乐疯了。
朱宜铭也正是在贪玩的年纪，趁着他母妃不注意的时候上蹿下跳，就差没下水去捞月亮了。也不知怎么兜兜转转，便来到了太液池边。
只见岸边湾着一艘大红色的画舫，岸上列着两排兵士，皆是神情肃穆，被甲执兵。一人身着明黄色衮服，正与一位着深色冠服的人谈话。
朱宜铭仔细看了片刻，才确定那是他父皇与隆庆王。
即便是年幼，朱宜铭也敏感地发觉到了气氛的怪异，他本想趁机问下父皇何时过来猜灯谜，却什么也迈不开步子。
朱宜铭的乳母见了这个架势，便悄悄拉他道：
“殿下咱们走吧，陛下和王爷说不准在谈正事儿。”
朱宜铭点了点头，一步三回头地往来的方向走去。
在第二次回头的时候，他看到父皇和皇叔两人上了画舫。
不知为何这画面让他升起了一股莫名的不安，他摇了摇头，接过了乳母递过来的莲花彩灯。
不知道走了多少步，他突然听到一阵震天的巨响，脚下的地都好似抖了三抖。
他转过头，看到金色的火焰迸裂，好似点燃了一树的银花。
原来湾着画舫的地方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。
*
二月二，龙抬头。本该是冰销雁回的日子，却遇上了多年不遇的倒春寒。
乔怀璧一边用火钳拨弄着火盆中的木炭，一边被呛得直流眼泪。盆中的炭火偶尔发出噼哩啪啦的声音，显得窗外的风雪声分外寒冷寂寥。
太冷了。
他靠着火盆，搓着自己的双手。冷不丁一个白玉九龙佩从袖子中掉了下来，幸好地上没有铺石板，否则怕是已经摔成几块了。
乔怀璧捡起玉佩，环视了屋内一圈，最终将它放在了自己的枕头下面。
这是除夕夜那天皇帝塞到他手上的。他本不想带在身上，可是安心院人多手杂，到底是御赐之物，弄丢了怕不好交待。可这东西又似乎有种难以言表的意味，教他一想起来便寒毛直竖。
好在自那日以来，皇帝再没出现过，也没让人召他回去。据说是有藩王进京为太后贺寿，估摸着是没空顾得上他。
也好。如今他身子已痊愈，平日闲睱了就帮医官照顾一下病人。只需谨言慎行，便可自得其乐，只盼望那藩王能在京城多待些日子，最好是永不回去才好。
今儿是祭花神的日子，乔怀璧早早就备下了纸钱线香等物。可现在外面滴水成冰，他又没有足以御寒的裘衣，在风里站一遭可不是闹着玩的。他正思忖着怎么办才好，突然听到两个火者在廊下跺脚。
一个道：“好冷的天！在惜薪司当了半天的差，主子们是暖和了，可怜我抬着银霜炭搬进搬出，差点没冻成一个冰坨子！”
另一个笑道：“看把你乖的！动动手脚可不比你在屋里偷偷吃酒赌钱暖和？”又压低了声音道：“听说皇上伤得特别重，所以才多日不肯见人，今儿你在乾清宫侍候，可见着皇上了？”
对方唉了一声道：“胡说八道，就一点小伤，看着都要好了。至于不肯见人么，八成是被吓到了……”
另一个啧啧有声道：“那船都烧成了那样，隆庆王可是连个囫囵尸首都没找着，咱们皇上可真是命大……”
那个道：“不然怎么能叫天子呢！随便什么命格能担得起那份尊贵的么！”突然他又嘿嘿了两声：“我告诉你个巧宗儿，你可别告诉别人……”
对方立马赌咒发誓，那边声音低了下去，乔怀璧不得不将耳朵帖在了墙上，只听道：“据说前天晚上，五殿下去面圣的时候不知道说错了什么话，乳母和随身的所有宫人全被陛下当场杖毙！”
不仅听者倒抽了一口凉气，连乔怀璧也吃了一惊。
“怎么可能！？陛下平日最疼他，便是说了什么见僭越的话，也不过是小儿戏语……”
“嘿嘿，这个你就不懂了吧！皇上生性多疑，隆庆王又死得蹊跷，画舫事件的幕后主使也没个眉目，指不定什么时候还会有人在暗处放冷箭，疑心生暗鬼，难免草木皆兵……”
乔怀璧这厢还没理出个头绪来，又听对方道：“不止殿下，连徐妃娘娘都被禁足长**闭门思过！我琢磨着，近日还有大事要出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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