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十三、南柯
非常奇异地，乔怀璧很清晰地知道自己在作梦。
梦里他变成了七八岁的孩童，站在自家的后院门口，仰头看到碧蓝的天空，和遮住半边天的金黄的银杏树叶。
两个十多岁的少年跨坐在粗壮的树枝上嘻闹，一位紫衣的少女拎着一把长剑和一支竹笛，在树下微微地撅着嘴。
那是自己的哥哥姐姐和他们最好的朋友，他们因为年纪相仿的缘故总是玩在一起，而差了几岁的二哥和自己只有做跟班的份儿。
这景象教他莫名地怀念又伤感，几乎要流出泪来。
他喊了他们几声，却没任何人有反应，仿佛他在另一个世界一般。他想要走过去，脚下的路却突然变得看不到尽头。
他恍惚知道，自己早与他们已相隔了难以逾越的时空了，那是以性命为代价才能跨越的边界，便难以抑制地大哭了起来。
模糊的泪眼中，树上有个人突然转过头来看着他，他擦了擦眼泪定神一看，张嘴道：雁——
司马雁回摇了摇头，将手指放在嘴唇上，做了个“嘘”的手势，象是怕吵醒了谁的美梦一般。然后他冲着乔怀璧一勾嘴角，整个世界便如碎掉的流金一样幻化成了一片金光。
*
乔怀璧睁开眼，发现天已大亮。
他摸了摸冷汗涔涔的额头，按着狂跳不已的胸口，心中莫名的不安象蔓延的野火一般无声无息地扩大。
有多少年没梦到过哥哥姐姐了？为何突然……
可是，为何雁回哥哥会在他们那一边？莫非……
雁回哥哥此行凶多吉少？
他心绪不宁地坐了起来，冷不丁被握住了手，原来是朱宜铭过来了，他关切地看着他道：
“怀璧，你做恶梦了吗？”
“……嗯。”乔怀璧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地别过了头，他侧耳听了听，帐篷外面一片寂静，只得道：“他们……走了？”
“嗯，大部队天不亮就离开了，没留几个人在这儿。”
“啊？”乔怀璧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道：“我怎么睡得这么死……”
朱宜铭笑了笑：“这两天累到了，要不再睡会儿？”
乔怀璧摇了摇头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：
“殿下可知，赫勒人行军去哪里了？莫非是去支援塔塔尔人攻打宁夏？”
朱宜铭道：“司马鸿是这么和你说的么？”
乔怀璧叹了口气：“他什么也不肯说……”他试探地抬起眼看着朱宜铭道：“殿下，我们要趁现在离开吗？”
朱宜铭挑起门帘的一角，见把守营地的几乎全是老弱病残，便道：
“……那他的意思是，故意要放我们走？”
乔怀璧皱着眉摇头道：
“没有。他昨日说，外面乱得很，让我们先待在这儿——塔塔尔人已包围了宁夏城，眼下正打得不可开交——若是真的，怕是好一阵子都回不去了。”
朱宜铭抿着嘴，捏着拳头的手上青筋突起，沉默了好一阵方道：
“当年太祖和高祖爷爷打得这些蛮人流窜北漠，数十年不敢侵扰中原。如今开国不到百年，竟放肆到如此地步！真真是我大南之耻！只可恨我眼下不在宁夏，不然怎么也要与他们拼死一战！！！”
乔怀璧低头唉了一声音，道：“殿下虽有报国之心，可……朝廷本来就禁止藩王带兵，又加上紫禁城里的那位……王爷更该避嫌才是。”
朱宜铭闻言脸色一变，扬手一摔帘子，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帐篷。
乔怀璧素来知道，此事乃是他的心病，恰似一口气卡在胸口，又不上又不下，整整卡了十多年，几乎把人都要卡出毛病来了，这个节骨眼上自己却说了这种话……
他自悔失言，连忙追了出去，见靖远王站在一棵胡杨下仰着头，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。
“殿下……”
他正思量着该如何开解一下对方才好，却见朱宜铭长出了一口气，转过头来看着他，声音已恢复了平静：
“司马鸿说得对，便是回去也于事无补，倒不如暂时留在这里。虽不知他打的什么如意算盘，眼下倒是尚未薄待咱们，且走一步算一步吧。”
*
接下来一连十多日，都未见额勒人的大部队回来。
自从那日梦到已逝的亲人之后，乔怀璧便极其担心司马鸿的安危，却又怕小王爷乱吃飞醋，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。
他心里七上八下，想找个额勒人打听一下，却又不会他们的语言。
倒是有个额勒老头儿，每日都上门来给他们送些吃食，大概是负责他们生活起居的。那人会说几句简单的汉文，只是不知能听懂多少。
这日那人又上门来送了些东西，趁着王爷在前面草地上看马，乔怀璧忙叫住他道：
“请问这位老人家，可知你们国师同大汗去了哪里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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