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十四 胡杨
乔怀璧再迟钝，也明白了她意之所指，顿生一种自家孩儿长大成人的欣慰感。
“王爷为人孝悌，自三年前太后仙逝，便日夜哀思不已，出入仆从一应从简，说出来姑娘怕是不信——莫说是姬妾了，竟是连个丫鬟也是没有的。”
杨灵均吃了一惊，瞪着眼睛道：“乔公公莫要哄我了，凡常听人说，象王爷这样儿的人，即便是没有指配正妃，房中的人也少不了的。莫不是看灵均年轻不知事，便这等敷衍么？”
“哄姑娘与我有何益处？姑娘若是不信，亦可问王府里其他人。”
杨灵均一听，便红了脸低下头，若有所思。
“杨姑娘不知道，我家王爷岂止至孝，还有那世人都没有的几样好处呢，既谦逊和善，又聪慧明理……”
“公公不用说了……”杨灵均抬起熠熠发光的眼，含羞笑道：“灵均都知道。”
她捏着垂到胸前的辫子，偷偷瞟了朱宜铭那边一眼，转身便走了。
*
那天晚上朱宜铭喝得熏熏的，扶着乔怀璧的时候脚步便十分不稳。他现今长高了好多，比当年的朱道圭还要略高，故而乔怀璧搀扶他颇有些吃力。
他眉眼虽生得象徐妃，整个脸的轮廓却似其父，在闭着眼的时候，便教乔怀璧不由自主记起那个手握生杀予夺大权，随便处置了自家亲族的男人来，心中便无端有些发怵。
好在朱宜铭混沌了一会儿就睁开了眼，大约是因为酒精的缘故，那眼神看上去迷蒙不清，倒教人想起他小时候的模样。
“……怀璧，咱们明天……去城外的胡杨林吧。”
完全醉了。
乔怀璧本来还想同他探讨一下杨灵均的事，看来得改天了，只得叹了一口气道：
“去胡杨林做什么？听说最近总有塔塔尔的散兵在城外游荡，咱们还是是点回固原去的好。”
“你上次……不是说，很遗憾没有看到胡杨树？这次来宁夏，就是为了和你，一起去看胡杨……活着千年不死……死了千年不倒……”
这么一说，倒教乔怀璧记起自已似乎真的讲过这些话，顿时有些哭笑不得：“这都是些什么事，给个棒槌便认个针了……”
说话之间已来到客房，朱宜铭搂了他的肩膀一下，嘿嘿一笑：
“怀璧的事，我都认真……再过半月便是你的生辰，你是不是又忘了……”
乔怀璧一愣。
“果然又忘了……这次，我备了件礼物要送你……”
“什么礼物？”
说话之间一个趔趄，乔怀璧站立不稳，竟由他扑倒在了塌上。朱宜铭象小猫一样在他脖颈间拱了拱，一字一句地道：
“……秘，密。”
言毕，修长平静的鼻息声起，竟是睡着了。
总觉得，有哪里怪怪的。
乔怀璧将自已轻轻地从他身下挪了出来，替他盖上被子。
这孩子最近黏自己黏得有些过份——果然，还是早点替他寻个媳妇儿的好。
乔怀璧一边整理床铺，一边想，回固原了便要和王僖商议，这杨灵均虽做不得正室夫人，到底是史宗义的义女，将来必定对王爷大有俾益，需得正正经经寻个媒人来求亲，不可失了礼数才好……
*
出宁夏城十余里，植被渐渐稀少，被风吹得露出地面的嶙峋岩石及金红色的沙地衬得天地宛如异世，愈发显得天高云淡，秋高气爽。
靖远王带着乔怀璧、李承一行人骑着马，在荒漠中走走停停，寻找着当地人口中的一片胡杨林。
眼看出城行了一个多时辰，不仅没有见到胡杨，反是愈见荒凉。乔怀璧骑马跟在朱宜铭身后，则完全没有欣赏沿途的风光的心思。
难道是因为自己太胆小了？吹着塞外格外干燥的秋风，乔怀璧一阵莫名心悸，惟恐一队编着小辫子、骑着高头大马的塔塔尔兵士突然冒了出来。可见朱宜铭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，只得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。
自己说了要看胡杨的话，原本已忘了个干净，谁知王爷这么有兴致，竟也没知会史宗义一声，就带着人从宁夏城溜了出来，万一要是碰到塔塔尔人，可怎么好？
“王爷，”李承捻了捻两腮的虬髯，一扯缰强，身下那匹骠肥体壮的枣红马打了个响鼻，“按当地人说的，应该就在前面不远了。”
好在有李承在，若是碰到些散兵杂勇的，想来也对付得了。
乔怀璧心下稍安。
转过一个半风化的岩石山，地平线上升起了一抹金色的烟霞，朱宜铭搭手一看，立即兴奋不已。
“怀璧你看！找到了！”
一队人纵马驰骋，但见广袤无边的金色胡杨树发出沙沙声响，一直蜿蜒到西边的地平线，与深碧的天空交相辉印，连拂面的微风也带上了些湿凉之意。
“哇~~~”
李承队里有一半都是不满二十的年轻人，成日里在军营里关着操练，想是闷得久了，见此美景都忍不住纷纷赞叹。
荒漠中胡杨丛生之处，往往都会有水源，果然不一会儿他们就在树下找到了一条小溪，潺潺的流水从沙石上淌过，惹得一群少年人都开始跳下来洗手洗脸。
就连李承都忍不住翻身下马，站在溪水边，握着马鞭叉着腰，深吸了一口气。
“这塞外的美景，果然与别处不同！”
乔怀璧扶着马背正要下来，听了这句话，象是突然想到了什么，笑道：“不止美景，连边塞的姑娘们，也美得同京城的闺秀们不一样呢！”
李承一听，心领神会。他与史宗义将军一见如故，关于杨灵均的事，也曾被拜托过要讨一下王爷的口气，当下便呵呵一笑：
“边塞的美人热辣，但也心性直爽。我看那史将军的义女杨姑娘就不错——武艺高强，生得又美，与王爷也年纪相当。小乔你不如同王公公合计合计，将她说与王爷做妾，岂不美哉？”
乔怀璧正要回话，忽见朱宜铭狠狠地剜了自己一眼，当下心中“格登”一声。偏生李承是个没眼色的粗人，哪里注意到这些，还叭叭说个不停：
“要我说王爷也太仁孝了，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，怎过得和尚一般的日子？正好守孝期满，纳个妾室，二人合力三年抱俩……”
这边话还没说完，乔怀璧便被气咻咻的朱宜铭重新拉上了马，只听得一声“驾”，待李承回过神来转头一看，两人已骑着朱宜铭那头桃花马跑出好远了。
“咦——王爷这是去哪儿？？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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