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十三 平阳
乔怀璧回到营账，见李承已经起身，正半躬着同朱宜铭说话。
“……今日咱们须得快马加鞭，万不可再在荒郊野岭扎营了。”
朱宜铭点了点头，问道：
“虽如此说，这一带难道流匪成灾了？只一夜未在驿站就给我们遇上，未免太巧了吧。”
李承犹豫了片刻，咳了一声道：
“说起这太原府本是好地方，晋王和唐王的封地都在这儿。只是接连着两年收成都不好，有些许个小农户为了活命，便将田地低价押了换了粮食。既没了地又没了收成，自然就有了许多流寇——不瞒殿下说，兴许如今还真的成灾了。”
朱宜铭道：“太祖布衣出身，向来重视耕者有其田。若没记错，早年曾将许多荒地分给流民，又号召大家回原籍耕种，免除赋税徭役。如今闹成这样，晋王和唐王便罢了，皆因藩王不得干政——难道山西巡抚也不管的么？”
李承支支吾吾了半天，才答道：“便是要管也需得要银子，如今边境不宁，军饷还不够发咧，哪里能管得了这些……”
自从朱道在取其兄而代之后，便不大爱上朝听政，成日里同那些方士们在宫中练丹修道。幸而朱道圭在位期间尚算勤勉，先帝留下的一班内阁首辅之中，有不少忠肝义胆之人，故虽有些奸佞小人趁着皇帝迷恋修道混进了朝堂，总体政治还算清明，已是十分难得了。
朱宜铭想了想道：“既是典地换了粮食，那都典给什么人了？连着几个荒年还有余粮，想必来头不小吧。”
李承叹了口气：“若说此事，和晋王唐王也脱不了干系……”说到这里他猛然醒悟，告罪道：“臣僭越了，妄议朝政，还请殿下恕罪。”
朱宜铭瞬间了然。
太祖当日在世之时，共分封了二十四个亲王，藩王封地不征税，按爵位享有厚䘵，并能世袭罔替。只有一点，明令禁止干政及从事四民之业。而据李承欲言又止的说法，恐怕是二王眼下趁着天灾行那巧取土地之事。
只是自己才出皇城，根基未稳，又兼不过是路过此地，不好多问多管的。便笑了笑道：“若是你有罪了，本王怕也要领一项妄议政事的罪名了——既如此，咱们就收拾一番快快上路吧。”
*
一行人又往西南方向行了月余，进了平阳府境内。只需再西行几日，即可到达靖远王封地固原了。
转眼已是腊月初一，不知不觉在路上已行了近两月。一路上风尘扑扑，便是护卫军们都觉得有些疲乏。这日进了平阳城，朱宜铭下旨，在此地稍息一日，顺便备些饮水粮草。
平阳虽比不得京师阜盛，亦有热闹之处。朱宜铭许多年来一直被软禁，出京以来便如那放出了鸟笼的鸽子，身上松快了好多。若不是为赶路，所经之城镇都恨不得逛个遍才好。这日在平阳盘亘，便欲携了乔怀璧去那闹市中见识。
人生地不熟，乔怀璧怕有个好歹，执意要带上王僖及一名护卫，朱宜铭虽十分不愿，却也只得允了，四人便步行去了那闹市。
到底还是少年心性，朱宜铭见了热闹便兴奋异常，又摸出些碎银子，预备买些小玩意儿赠与怀璧。另外三人却生怕丢了他，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。
那护卫平日见靖远王不苟言笑，颇为老成持重，今日一见却果然还是少年，正感叹的时候，突然听到前面起了一阵骚乱，似是有人在打架，便赶忙将小王爷护在了后面。
又听得乔怀璧道：“殿下，咱们还是回去吧，免得生事。”
似乎是几个无赖模样的人揪着一个老百姓，口中还说着什么“欠债还钱天经地义”之类的话。朱宜铭遥望了一会儿，点了点了头。正预备转身的时候，突然听到有无赖说道：
“你不是奉国中尉么？怎么连这点小钱都要赖咱们的？”
朱宜铭心中一惊。
宗室子弟都知道，太祖当日在世之时，曾封了二十四个儿子做亲王，嫡长子可袭亲王爵位，其余则降为郡王，郡王嫡长子袭郡王爵位，其余降为镇国将军，孙子为辅国将军，曾孙为奉国将军，四世孙镇国中尉，五世孙辅国中尉，六世以下皆为奉国中尉。
如此说来，若那被打之人真个是奉国中尉，便应是太祖子孙。可即便是奉国中尉，一年俸禄亦有两百石，如何会落到被人街头围殴追债的地步？
朱宜铭不禁住了脚步，又听一个无赖道：
“他还说自己是唐王后人咧，依我看多半是个冒牌货，咱们不如揪他见了官，盘盘他的家底，看有无甚可典当的……”
“穷光蛋一个！老爷舍他恩典服劳役抵债，还是要跑！依我看，得打得他认得咱们方是……”
一语未了，众人却听得一个笃定的少年音喊道：
“住手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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