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八 共读
白昼渐长，春风和暖，一转眼已是入了三月。
这日乔怀璧收拾完房间，正随手翻出一本书，突然发现小皇子又不见了。
他默默叹了口气。
自两人从仁寿宫回来，朱宜铭便变得十分寡言，虽看上去面色如常，但夜中总是惊悸梦魇，睡得十分不安稳。到了白天就经常不和任何人打招呼，无缘无故闹个失踪，等到乔怀璧去寻的时候，不是躲在树荫下看蚂蚁，就是坐在墙头上看天。
……这孩子，有心事。
也不知太后那日到底同他说了什么？
这些日子以来，朱宜铭的吃食倒皆是仁寿宫的清晏姑姑亲身送来，看来太后目前还并不打算放弃这个孙子。
不管皇帝的事情她是否参与，这大约已是最好的结果了。
人在经历巨变的时候往往不易接受现实，连乔怀璧自己也是最近才找到了尚在人间的实感，何况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呢。
回廊的顶上缠绕着长满新芽了的藤蔓，乔怀璧低头穿过一片新绿，走向朱宜铭常爬的花墙。墙下粉粉白白的桃花开得正盛，偶尔还有蜜蜂在花间萦绕。
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墙头，印衬在青白的天空之下，显得特别的孤寂。这情景不知怎么就让乔怀璧想起了幼年时的自己，他在墙下站了片刻，才小声喊道：
“……殿下。”
朱宜铭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，又转了过去。
乔怀璧无奈，只得将手里拿的书放在袖中，也爬上花墙去了。
这里视野宽阔了不少，眼望四周一片烟柳之色，乔怀璧轻轻地在他身边坐下，问道：
“殿下在看什么呢？”
朱宜铭抬起手，指着远远的天际，道：
“你看，那边有人在放风筝。”
乔怀璧眨了眨眼，才看清那天上确实有个点，在阳光的照耀之下一晃一晃地，现出了彩色的光芒，似乎是个蝴蝶风筝。
乔怀璧叹道：“殿下要是想放风筝，咱们回头也做一个，虽然做不出那么好看……”
“风筝都能飞出去看外面，”朱宜铭打断了他：“可我一辈子，都要被关在这里了。”
乔怀璧暗暗一惊，忙笑道：“哪能呢，殿下现是长子，赶明儿还要当太……”说到这里他突然一停，原是发觉自己说错了话。见小皇子并无愠色，才改口道：“殿下放心，有太后在，定能替殿下料理妥当了。”
朱宜铭象个大人一样笑了：“皇祖母在一日，便能保我一日。倘若有天不在了……便是我的死期。”
乔怀璧哽住了，朱宜铭看了他一眼，将头扭到一边，瓮声瓮气地道：“怀璧，你怕死吗？”
沉吟了片刻，乔怀璧道：
“……怕啊，是人便都会怕死。”
“那……”朱宜铭低头咬着手指道：“你什么都知道了，万一他们有天要杀我，也一定不会放过你。你……会不会恨我？”
没想到小皇子居然虑到了他的生死，这让乔怀璧有些讶异，不禁笑了起来：“殿下现是我的主子，倘若他们真要杀我，不过是殉主而已，哪能说到恨不恨的话？”
听到这话小皇子转过了头，眼睛竟有些红。乔怀璧不禁心生怜悯，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，笑道：
“促织儿莫要瞎想，这些事情交给大人就好了。”
“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吧？”朱宜铭瞪了他一眼，撅着嘴道：“再说，促织也是你叫的么？方才才说主子，又这么没规矩。”
话虽是如此，语调里却并无不悦。乔怀璧愈发放肆了起来：
“老人家们都说，贱名就是要万人叫，方才克得住那些扰人的小鬼，这样才不怕殿下长不大了呢！”
见他又装老充大人，朱宜铭有些生气，伸手便给了了他一下。一本册子便顺势掉了下来，朱宜铭捡起来一看，是一本《道德经》，他脸色瞬间就变幻莫测起来：
“没想到你和那些老头子们一样，竟然看这种东西。”
乔怀璧哭笑不得：
“殿下为什么这么说？”
朱宜铭道：“我听舅舅说，天下圣书当属《孙子》、《六韬》，象这些东西都不过是空谈玄论，看多了要误事的。”
说到此处，朱宜铭突然变了脸色。
徐氏先祖曾是太祖时的开国功勋，后辈亦世代为武将。只可惜近几代人丁不甚兴旺，被别家盖过了风头。而眼下小皇子的舅舅和外祖皆被朱道在关在大牢待审，生死未卜。
乔怀璧握着他的手，温言道：“殿下如今若是要读这些书，他……皇上怕是要忌讳了——这书虽不是兵书，相传兵家之祖鬼谷子亦曾师从老子，殿下何妨试着读一读？”
小皇子看了他半响，终于伸过手拿起书翻开了封面。
*
有道是：千古兴亡多少事，不尽长江滚滚流。
据大南后史载：永兴十三年元夜，永兴帝与隆庆王所乘游船失事，后经查证乃是徐国公与其长子所为，欲谋害皇帝使五皇子登位。同年五月，徐贤妃废为庶人，徐氏一族被流放岭南。念在五皇子年幼无知，永兴帝未定其罪，只命其长居墨痕阁，无令不得出宫。
十四年，永兴帝挑选一批良家子入宫，另立新后。十五年，生嫡长子朱宜钰。
二十年冬，仁裕太后病危，遂急召五王、六王、七王入仁寿宫进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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